阴谋(1 / 2)

杨一叹纵马远出群山之中,心绪仍起伏不定,他回想昨夜觥筹交错间,终于觉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叶姑娘看他们的眼神,仿若在看一群死人。

当日傍晚时分,回身已望不见小小的甘泉村。不知月明星疏,村居葱茏,黄发垂髫安否?

入夜,秋风萧瑟,山腰城隍庙里仍亮着微弱灯光。

叶碧魄站在正中“护国庇民”的匾额下,点燃一炷香,缭绕的烟雾里她神情模糊,两侧的立柱上楹联书“善行到此心无愧,恶过吾门胆自寒”。两只小黑猫跳上她身后的木板,互相舔舐毛发,纠缠着沉沉睡去。

三更时分,木门向内推开,一个着深绯色官服戴乌纱帽的男人跨步进来,笑道:“原来专门要等几日,是为了送你的情郎离开?”

“顾好你那刚看上了,还没从人间提下来的小情郎吧。”碧魄反唇相讥,拢了拢外袍去关上刚被吹开的窗户。

骤然间,狂风大作,发狠地吹开窗户,轻薄的木门刮来刮去,烛火熄灭。

崔珏伸手逗弄小猫,惹醒它们,猫瞳发出幽绿的光芒。

收起玩笑的心思,崔珏面容隐于夜色之间,冰冷而黑暗:“都准备好了吗?明早这里将是人间炼狱。”

碧魄立于狂风之中,哑然道:“自然,万事齐备。毕竟又不是第一次做这个。”

自从上一任阎君殿下化归混沌后,地府无主,烂帐是眼见着多起来,买寿数的浩如云烟,那生死簿上圈圈点点涂涂改改,简直不堪入目。所幸八百年前三少爷大闹黄泉,涂改生死簿,倒叫崔珏少了桩挂怀之事,因此好不快活。

江山易改本性难移,几十年几十年寿命叠加,生死簿上是加得多减得少,去年算账,崔珏倒欠生死簿一个天文数字。一时半会虽没上司查账,然而终成大患,崔珏日思夜想,终于想出一条毒计。

甘泉村只是个四面环山不同外界的小村子,在道盟的影响下,年轻人外出谋生,村子里交通不便,那么若是天降洪水、或是天干物燥燃起漫天大火,亦或是雷雨轰鸣。终之,天灾晾成人祸,尸横遍野下,崔判官的亏空总能补上一点的。

叶碧魄捡起打火石,重新点燃白烛,幽幽说道:“打雷闪电太招摇了,不过我不管这些,你自己决定。”

城隍庙在半山腰上,平常入夜后隐约可见山下灯光,而今日,随着崔珏作法,暴雨如注,四面环山便像个鼎,将雨水不断储蓄,不断汇集。

“涨洪水了。”

叶碧魄的声音低沉,随着雨声传到村子的每一处。

陷入沉睡的人们不知不觉中死去,而一个一个小小矮矮的灵魂离开身体,像三日来玩游戏那样,爬上村口的大槐树。

片刻后,崔珏扔出一个五角星形状的玻璃瓶,荧蓝色的灵魂碎片连带着那些寿命一起收入。

眼看崔珏将要离开,叶碧魄追问:“崔大人,作为回报,到时候你起码会让他们投个好胎吧?”

“自然自然。”

自然不会,哪有那么多好胎名额。那一笔笔烂账寿命还没算清楚呢。

回地府的路上,崔珏凝视着玻璃中尚且完整的魂魄,清一色的皆是耄耋老人。

这阴谋算计的行当一干就是一百年,甘泉村之后还有藏平村、大厦村……那生死簿上的欠账终于堪堪平了。他从怀里取出瓶子,看了看这最后被戕害的一村人。一脚踏进判官院准备休息,却敏锐察觉到判官院仍有明亮烛光。

平常,这些家伙可没这么敬业啊?

跨过垂花门,透过庭中树影隐约可见一双厚靴高翘在沉香木桌上。走近一看,四仰八叉躺在太师椅上打呼噜的,正是前几日刚被提下地府的预备判官——陆之道。

要说起此事,崔珏自然有私心,人刚下来就被安排做事。陆之道倒还争气,理起事来井井有条,不过性子死犟,常常自发加班。

地府的事哪里是一两句说得清,哪里是能做完的呢?这小子苦熬着,好几天没合过眼。崔珏出地府前,眼见他四处追查那几桩灭村惨案,忙得歇不下脚。

崔珏靠坐在软塌上,翻阅陆之道的笔记,一条条条理清晰,还剩下几件微末小事没有批注。他顺手拿毛笔,仿着上一页的字迹,一字一句批示。

陆之道本是富家大族的子弟,幼年体弱多病,缠绵于病榻之上,至十七八岁上,神医看了都直摇头。

那年冬日里病得越发厉害,手脚都失去知觉,连肺叶都将要咳出来。好容易熬过严寒,却倒在暮春之日,昏昏沉沉之间,陆之道半睁着眼,透过一屋子哭哭啼啼的人,看屋檐下滴水,看院子里落尽的春花,等着黑白无常来掬他入地府。却等来青衫判官——崔珏,眸色漆黑、面若冠玉,如松柏挺拔得立于屋前,招招手便勾起他的魂儿,翩翩然往地府去了。

他二人身后,陆府的哭丧声不断、仆妇们披麻陪客一哭、纸钱堆得比院里的杨树齐高。陆夫人扑在孩儿身上,直哭到晕厥,才由丫鬟们搀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