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灯花开(四)(2 / 2)

完颜康虽已眼中见急,语意却忽反而渐于平稳:“前辈却误会少康之意,少康所见这世间强者不少,如乾坤正气难压,如铁骨精钢难摧,却俱是摄人伏腰,迫人折眉,惟见着前辈的脸容时,却仿佛是忽然见了天地广阔、无拘无束,心中其实震撼。”

他这时下意识去瞧了小梳一眼,他眼中既瞧得小梳面上那泰然天真,心中却已同印着沈青衣那宽仁面容,他面颊上忽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欣然。

他若有犹豫,如今那些最后的犹豫也早已放下,若有欣喜,那欣喜也已从从前的七分满成了如今的十分,只因这一刻,他忽于眼前这小姑娘,已笃定了她之于自己命中的那段意义:

便是一春之中,可花下同赏之人,若一日滂沱哀雨中,必也是隔雨相望、相信、相惜之人。

这本是人人渴求之事,却也并不是人人能渴求得到的事!

惟他一刻心定如此,便也就不肯轻易变折,况他本是龙血凤髓之身,一向自视极高,此刻望着沈青衣的那段目光之中,渴求之意便是深烈,绝不再肯遮掩。

沈青衣一生识人无数,须臾于这少年的心境洞察至清,况小梳那滚溜溜的眼睛这时也紧瞧着自己,便只得叹出一口气,人抬头对这小姑娘道,“小梳,婆婆方才求了这里的掌柜蒸了两盘黄黍糕,你去取来!”

她这本是寻常话语,完颜康目中却猛为一沉,他既于朝中机锋熟稔,自是知道玄将而来的危机,但他既绝不是旁人一句就能乱了心阵的人,此刻却忽也出奇生困顿之意。

小梳既听话便要开门去了,目光斜斜一掠,见着完颜康双目似隐有求意,人一着急已脱口而出道:“婆婆,你可莫欺负了少康!”

她一言既出,沈青衣既难免往常笑出,便连完颜康那俱是心事的双目中,忽也勉强沁出笑意。

他们这一笑虽各自有各自的意味,各有各的感慨,却皆是由着这个小姑娘而起,若说不能有些情义相通,便是假,等小梳既去,这间室内重归寂静,沈青衣便开口:“小王爷以小小年纪,实不该有这般早慧。”

完颜康强定心神,这时抬首已复面生春风:“少康只知婆婆本是通达之人。”

沈青衣此时目色再去看这年轻人时,神情中到底起些怜惜:“但以你之慧,应已知道,你如今人既已坐在这里,便知我老人家必是有事要为难了你的。”

她到底薄敛了面上的笑意,忽又低低叹了口气道:“我虽一生从未伤过人,但若为一些心中贵重的东西,便不得不去做一些本来绝不愿意做的事,委实情非所愿。”

完颜康心中一凛,口中已清晰一字字回道:“少康知婆婆此番来中都,之一本是为了如今江湖中有关临风薤谷的消息,这些消息既是少康不及细想之下所散,少康可在此允诺婆婆,不出三日,这些谣言定会在江湖中止歇。”

沈青衣瞧得这少年熟稔能事,既是欣慰,却又平添另一层叹息:“所以你以为我老人家此番来燕京,本是为了这件事?”

完颜康只忽将眉宇深敛些:“前辈口中的贵重,除却临风薤谷,莫非另有它人?”他缓缓抬起双瞳,看向对面之人——

只因那仍是一张少年的脸,一对少年渴望的眼,哪怕他再是经历过很多事的少年,他此刻呈现给沈青衣的还是那一颗少年的心中最清澈干净的一处,他心中的渴望,也这般想被那个小姑娘认为可以倚靠的老人看到。

沈青衣凝视这少年俊秀面颊,面色也已异样:“少康虽前一刻或还认定我是因临风薤谷之事而来找你,但少康现在却已没有十分的把握?”

完颜康的面色已微微煞白:“少康如今只求婆婆的这一件事绝不和小梳相关!”

这世间会有多少人将临风薤谷放在至重之处,但所幸也有人明白,一条性命的美好,有时候远远比那四个字重要,所以这一回,连沈青衣都已有了最后怜悯:“少康你的确很聪明。”

但这世上的聪明人往往都没有什么好结果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