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影流波(十一)(1 / 2)

完颜康却已全身冷汗如潮,衣衫俱透,侥幸候得欧阳白身形终于消失在惨淡油灯光芒之下,方正欲吁出一口气,猛听得外间忽又一连串撕心裂肺惨呼此起彼伏,一时也不知有多少外间守卫遭了欧阳白的毒手。

他眼角由是愈发连跳不停,强挺了一段身躯在前,由得面上重逼出清淡笑意,果然只消片刻,一道暗影已原路返回逼近身旁,不待他言语半分,大袖一挥,已扼住他喉咙阴声笑道:“完颜康,你自自恃聪明,老夫却绝不是受你轻易糊弄之人!”

完颜康强自镇定,正声笑道:“前辈自是不信少康,少康又如何再自证?”

欧阳白眉目间既仍有狐疑难定,瞧他这般镇定到底又心虚,只得急问道:“如此看来,你的确胸有成竹,当然已从那小姑娘的身上探得临风薤谷的位置!”

完颜康面色一凝,后刻遂又轻松吐出:“曾经的天下之中。”

欧阳白目光炯炯,咄然道:“神都洛阳?”

完颜康面色微变,叹道:“曾经的宋室废都,如今我大金汴京城。”

欧阳白初是一愣,忽猛大笑道:“果不其然,“大隐隐于市,小隐隐于野”,天下大隐,莫不过是废都汴京,难怪老夫遣人踏遍四海之内穷山大壑、神隐之地,别说寻着它蛛丝马迹,连半点传闻都不曾有,就连那离华岛,东海岛屿千座,到底也是难寻!好极,妙极!”

他下手自是阴毒,口中虽说着妙极,手中掌力却是故意绵绵不绝相加,完颜康胸膛之气眼见将竭,自视面前之物渐渐模糊,一段神思也趋于混沌,人昏昏沉沉之际,忽听得一声惨呼从身边传来,下刻他喉咙中便又能重新呼吸些新鲜空气,这般惊讶夺目看去,便见完颜宗熙不知何时已从破口的木栅后奔出,这刻却血横满面躺在甬道上,显然已受了不轻的伤势。

他心中一惊,口中苦于不能出言,见宗熙后刻从地上挣扎爬起,似又要扑将过来的模样,眼眶陡然似裂,喉中模糊强挣出一声:“莫要再过来!”

他虽囫囵出声,宗熙却似听见了,哀哀看了他一眼,人抖抖索索站起,晃了晃又随即瘫在地上。

那欧阳白余光早早打量了二人一眼,手掌间力道这才一松彻底放开完颜康,“你完颜氏自以为有天命在身,殊不知在我欧阳白眼中,仍不过是尘土之物,你二人不知天高低厚,今日便当老夫小惩大诫!”说罢长袖微掸,已抬脚自完颜宗熙身上迈过,径自往外而去。

此刻监牢门口自是围了不少人,竟无人敢拦他,只眼睁睁瞅着他施施然而去。

欧阳白既去,便有狱监团团围奔而来,却被完颜康喝令一众全数退出,待这监牢中重又平静下来,完颜康此刻再无精力,只得也缓缓沿栅栏盘腿而坐,复杂目光良久看向完颜宗熙,那当中便已有犹豫。

宗熙也已从惊魂中醒转,瞧见他那矛盾目光,便颓败一笑道:“你不必谢我,我本未真心实意打算救你,你此刻未死,也不过是他并不想真的杀你!”他虽然这样说,却忽然好像话中已有些感慨,是以那对目光中忽先带出疲惫。

任何一个人若方方经历过生死,所再能看到的东西,往往会比从前更多。

完颜康这时也已将那段复杂目光收了,忽低头凉凉笑道:“不错,他本来就不会拿走我的性命,他要拿走的本是你我性命之外的另一件东西。”

完颜宗熙于是喃喃道:“的确,他既无杀你的理由,不过要故意做戏在我面前折辱了你,而后又一并再折辱了我二人,好教他口中的看不起的完颜氏的尊严俱烂在他脚下!”

完颜康微一思索:“欧阳白既出生草莽,营营役役二十余年才有今朝声望,一个人若一辈子最看重一样东西,那么他一辈子最想毁掉的自然也是别人的那一件东西。”

宗熙扭头瞧完颜康一眼:“我想救你,或许也就是不想他终于将你的这件东西也踩在了脚底下!”

“少康,我虽然一直不喜欢你,不喜欢你身上的这股聪明和傲气,但这并表示我愿意我完颜族的骄傲被一个不是姓完颜的人毁掉!”

完颜宗熙蓦地抬起头,悲凉笑了笑,又随即扭头去看了看监牢外模糊的天色:“我更怕你我拼死拼活争这许久,鹬蚌相争,渔翁得利,将来继承皇位的却反是二叔、三叔家的废物傻儿子们,那我完颜宗熙宁肯现在就一头撞死,被那老匹夫一掌劈死,也绝不要受那样的羞辱!”

完颜康忽觉他认识完颜宗熙十六年,可他或许也并不是完全了解完颜宗熙这个人。

完颜宗熙和他能在圣心帝面前相争十六年,自然绝不是半点真正的本事都没有,只是他更直接,更狠辣,更不惜一切代价,而完颜康更深沉如水,长于机谋,从这一点上来说,完颜宗熙甚至比完颜康更像完颜氏的那几位列祖列宗,所以圣心帝从前对完颜宗熙的欣赏也并不是完全空穴来风。

“宗熙,你可还有余愿未了,心事未结的,或许我可以最后帮你了结!”完颜康想到此际,他的眼中已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