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都燕京(十六)(1 / 2)

远处的馆阁处传来几声梆子声,夜已四更。从窗口望出去,钩檐画栋俱是一片潜伏的庞大暗影,这片暗影连绵起伏,即便是在黑夜中,也有着压迫人心的巍峨和诡秘。

“小王爷,笺字已至燕辉馆,九公子过目即燃,只回问杨公子安。”

那一声杨公子,问这世间,有几个人曾这般唤他,敢这般唤他,康王孙微微出神。——但道不同,不相谋,却又是这世间的至上之理。

风竹敲窗,他隔窗仰望着那轮白得有些苍冷的月亮,忽扶床坐起,沐黑前去揭开桌上灯罩,一点火星子猛滑过窗下那片暗,但随即又灭了。

莫非这准备点灯的人后来仍又改变了主意。

但也只那点红星子,康王孙忽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:

粉墙黑瓦,兽环台门。有骑楼栏杆,石砌庭除。康王孙忽然发现他的院墙头上此刻竟坐着一个人。

若是平常,他一定已大喊了起来,浑然惊出一身冷汗。

但那个人的身形既小小巧巧一个,她坐在那里的样子也很乖,不但很乖,也一定很冷。

康王孙在静夜中瞧着半刻,他的面畔忽重新溢出些笑意,隔窗问道:“原来你还没有走?”

小梳隔着望着这个男子的脸,康王孙无疑是个英俊且气表不凡的年轻人,更何况她已看到了曾经在一段不短的时间内,他英俊的面庞上生出一些怅惘和为难来,然后那些为难忽然又像冰山雪释,当那对闪亮清澈的目光如今停泊在她面颊上时,她的脸上忽又有些不好意思,只得道:“我走过的,只是像第一次一样的,外面很多房子,我认不得路,找了一圈只好又回来了。”

她这话音一落,康王孙就已笑出了声来。他道:“的确,初来燕京的人,大概很难有不迷路的!”

他这时隔窗招招手,小梳犹豫了一下,下一刻已斜身飞进了康王孙那间屋子,康王孙这时也已点起了那盏他并没有真正打算点起的灯,瞧见她团团看着,他更已道:“我苏师父并不住这里,你不用怕。”

小梳心中一惊:“你怎么知道我怕你那位苏师父?”

康王孙的卧室内燃了炭盆,点了熏香,一派煦暖春意。“任何藏了心思的人,都会怕我的苏师父的。”康王孙便道。

小梳想也不想便道:“我倒的确害怕他再将我锁了!”人微微探头,“但夜已很深了,你又为何还睡不着?”

这世上很少有墙上君子偷偷摸进人家家里,还要问主人为何晚睡的,康王孙只得微微一笑:“我还不困。”

“但你明明很倦了。”墙上君子在问人的时候,她的眼睛偏又水亮一片,藏不住任何心思也藏不住任何话。

康王孙只好道:“你若不怕,我既睡不着,我的床却可以借你睡一睡。”

他当然也看出她也很困很卷了,让一个爱问问题的小姑娘不再问下去,他若不能抬手掩上她的嘴,那么便是最好让她合上眼睛。

所以康王孙的床榻上从未睡过别人,后来却已有一个纤薄些的身躯弓在锦缎之中。

康王孙本人反而躺在近窗的软榻上闭目养神,最后的那些冷凉月光透过薄薄窗棂纸落在他面颊上,他听到左近处不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,想来与陌生男子同处一室,于他来说自然并不吃亏,于一个小姑娘到底不同些,所以一张脸偷偷又从那副红衣法僧之侧探出来后,他于是道:“若睡不着,便起来说说话吧。”

小梳马上咕噜一声立刻坐起来,长长吁出一口气。“你怕睡在这里,沈哭要骂你。”她眼睛只要一眨,康王孙似已悉数了然了她心思。

小梳只得点点头。

康王孙目光一转,便缓缓道。“但你不必惧怕,我担保有我送你回去的话,他是不会骂你的。”

“我不怕沈哭发脾气,只怕他从此不肯再跟我说话了。”小梳心底不安,便着急道。

康王孙眼窝猛一深:“他若不跟你说话,你便来找我说话。”

小梳咦一声,眼中低低一段懊恼,已忙道:“我要同他说话的。”

康王孙便不禁失笑:“的确,这世上有些事若是能面对面摊开来说,便还不是天大的事,惟只怕,连说都不肯说了,”他嘴中这时转道,“罢了,这清桐院中今夜如何还会有人能睡得着,我这就送你回去吧。”

小梳忙道:“我知你身份贵重,你但在纸上替我画了图,画得仔细些,我便还能自己摸回去的。”

康王孙却已起身去取了架上裘氅披上,人侧身:“横竖今夜我是主,你是客,我本该送送你的。”

一道天街将燕京城一分为二,东府富,西府贵。六王府却在东府。

从前的六王府的确只是一个寻常皇子的府邸,如今这位皇子的府邸位置虽然没有变过,但住在里面的人却已绝非是昔日的人。

两道人影既出了六王府,便越横街,过御道,还向燕京城西走去,等人徐徐行走在一段围墙外,小梳便奇道:“这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