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妈妈说：“姑娘，别白费力气了，我知道你要跑，可是，这么大个世界，你能跑去哪里呢？如果有人能救你，你就不会来我这里了。都说姑娘进了妓院，丢了大德，你连命都没有了，大德从何而来？这个世界要求女人大德，它也没有给女人修德的机会呀。你就这样跑出去，最多能做个佣人老妈子，否则你只能等着饿死。在我这里，我也不会亏待你，看你模样不错，应该能够调教出来的。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，一会儿让人给你端饭过来。”周妈妈说着话，离开了房间。

一会儿，门从外面打开，一个老妈子端着一碗米饭，一碟菜进来，放在桌上，老妈子说：“姑娘，我是个佣人，不是周妈妈的说客，我多说两句，听不听得进去，由你。我知道你不容易，来我们这里的姑娘都不容易。有的很刚烈，被人送到这里，咔嚓一下，把自己了结了，可是，有什么用呢？尸体扔到屋后的里运河，顺流漂走了，再没有人问，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。好死不如赖活，活着再慢慢想办法。要想活得体面一点，先吃了饭再说，饿死了，也只能扔到河里，做个水鬼。”

清丽没有吭声，来人接着说：“我也是穷苦人家的，我夫家姓林，人称我林嫂。丈夫短命，穷苦人家出生却喜欢抽大烟，抽的整个人像一张弓，病病殃殃的，不到三十就去了。留下个遗腹子儿子，我一个妇道人家，好不容易把儿子养大，做了漕兵，运粮途中掉下水淹死了。俗话说，寡妇死儿子，没有指望了，去找人家帮佣，大户人家都说我命硬，克夫克子，容不得我。我不能等着饿死，实在没有办法糊口，就来这里混口饭吃。偶尔回家，邻里都不理我，指我的脊梁骨，没办法，我也要活下去呀。”

她看着清丽，叹口气，说：“我把碗放在这里，你自己想通了，就吃一口，人是铁，饭是钢。我先走了，你自己思忖吧。”临走时，她帮清丽松了捆绑的绳子。

清丽被解开了，她使劲活动一下麻木的手脚，走到后窗口，发现她被关在二楼的房间里，窗户被钉死了，打不开，用舌头舔湿了一点窗户纸，把右眼贴在窗户上，向外看，看到楼下北边紧挨着一条宽阔的河流，也许这就是林嫂所说的里运河吧。河水在红灯笼的映照下，发出幽暗的光亮，她回身过来看看，桌上一碗米饭，一碟炒菜，还算清爽。她想了想，坐下来，把饭菜吃了，人也精神一点，有了点力气。躺下睡觉，她越来越明确地想到，自从家里出事，到现在，自己一直像是砧板上的肉，任人宰割。

她清楚地意识到，命运把她推在悬崖峭壁，她随时可能粉身碎骨，她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，才不至于掉下深渊。

她把门从里面堵上，躺下睡觉。

早晨，周妈妈来了，问清丽都会什么？会弹琴唱曲吗？

清丽说：“会弹琴，不会唱曲。”

周妈妈说：“没事，找个人来教教。”

于是，周妈妈暂时不让清丽出台，她要好好磨练清丽，让她成为醉香楼的台柱子，先花点本钱，然后，指望她赚大钱。

清丽就这样开始了学习，原本她弹琴，现在学习弹琵琶，教琴的先生问她会弹什么，她弹起了《胡笳十八拍》，《广陵散》，琴师说，太悲壮的就不要弹了，弹一些愉快的小调吧，另外弹一些应景曲子，一些经典古琴曲，琵琶曲是要学会的。

于是，在醉香楼的二楼临河一面，总有琴声不绝于耳，有时候听得人心碎。有时候缠绵悱恻。

有一天，清丽在楼上，听到门前有戏班走过，有稚嫩的童声唱着曲子，在打场子，她听得有点醉了，那是家乡的戏曲。她想下去看看，转念一想，还是不去了吧，老鸨花了重金在她身上，怕她跑了，血本无归，派专人监视她，她一步都不能离开醉香楼。她又忍不住想看个究竟，于是跑到南边沿街窗口，向路上张望，只看到一队小演员的背影，大大小小的身影，唱着，由东向西而去。

这是慈恩和天鸣他们的惜春班，她如果早一点趴在窗口看，看到天铭和慈恩的脸，也许能认出天铭来，不一定认出慈恩，慈恩从三岁离开，变化太大，天铭变化应该不是特别大，依稀可以看出当初的模样，错过了，又是好多年。

一年后，醉香楼挂出一个牌子，头牌姑娘丽丽，才貌双全，尤善抚琴，卖艺不卖身。一下子富商官员都来开眼，看看醉香楼来了什么样的绝色美人。

周妈妈付出的栽培清丽的钱，一个月就收回来了，她眼睛笑眯了。清丽十七岁，出落得粉面峨眉，削肩蜂腰，弹起琴来如珠落玉盘，干净利落。而且，周妈妈出的一招“卖艺不卖身”，让很多有钱人心里痒痒的，大把的银子朝醉香楼扔，清丽一下子变得红了起来。清丽心里明白，越是这样，自己越是危险，打她主意的人多了，她也就不得安宁了，万一遇上强硬的主儿，老鸨挡不住，她就要遭殃了。她现在是如履薄冰，或者说，她一直在如履薄冰，只是，现在更加危险了。

早上，清丽洗漱之后，就坐在后窗口，面向河边弹琵琶，琴声叮叮咚咚，流水叮叮咚咚，她也没有更多的想法